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邹思聪 2018-05-31


注:因为这是一篇从演讲转写来的文字,所以部分遣词造句有一些演讲的风格,而非纯粹的阅读型文本。为了审核通过,删减了不少内容。与Keynote相比,为了降低风险,减少了许多有趣的配图。本文约13000字,根据不同阅读速度,阅读时间不等,但值得慢慢读。除了部分克制的自夸外,都是干货。不想看我自述的读者,可以跳过第三部分。谨以此文,作为我2017年的年终总结。


每一年我和我身边的朋友都活得不容易,2017年同样如此。


在写作这篇文章的此刻,我仍然陷于这样的情境之中:白天读破坏语感与审美的硬著作、咬牙切齿、绞尽脑汁地想问题写采访提纲,夜晚逼迫自己写虚构或非虚构类的糟糕故事——


煎熬阴郁、自我拷问之处,难以言表,但仍然得坦诚认真、不卑不亢地活着。也谨以此文,作为我个人2017年的年终总结。


今年五月,我受到港大钱钢老师邀请,去香港大学新闻学系给2017届的学弟学妹们做一堂“如何做一个微信公众号,如何写作微信体文章”的分享演讲。接到这个题目后,老实说,我根本不知如何讲起,因为在茫茫微信公众号里,我这个毫无规律、更新缓慢的公众号,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经验,可供借鉴与分享。


但恩师赐了题目,我没法再推辞,想了许多天,决定以《变动时代中的个人微信公众号——以及动荡年代里的个人媒体生涯》为标题,来做这一次分享。最终,这次分享在2017年5月22日完成。


那一天除了港大的学弟学妹,在场的还有钱钢老师,以及“网易·人间”非虚构平台的创始人、作家关军老师。听完我诚惶诚恐的分享,钱钢老师、关军老师、学弟学妹似乎都觉得没有失望,让我长舒一口气。


这篇文章,也是我根据当时演讲的Keynotes和现时的个人记忆,重新写作的分享内容。在这篇文章里,我和我的公众号写作,都不是主角,我想呈现的,就是在“变动时代”和对媒体人来说“动荡年代”里,如何“坦诚认真、不卑不亢地活着”的故事。


一、为什么我来讲公众号时代的独立写作?


虽然这是钱钢老师布置的题目,但如果要讲微信公众号时代的独立写作,江雪老师是更专业而合适的人选。江雪老师是我钦佩的资深媒体人,十几年的媒体从业生涯,做过华商报的首席记者和评论部主任,我也曾当面向她请教过如何做记者和评论。在微信自媒体时代,她也开始了“独立写作”生涯。


她的微信公众号文章是被屏蔽的常客,而她的个人微信公号,也不断经历消失,从“雪访”、“新雪访”,再到“新新雪访”、“小雪访”。她一边给“界面·正午”、“网易·人间”、The Initium Media撰写经历大量采访而来的非虚构故事,一边更新在自己的公众号。


在营销号遍地、蹭热点、收割流量、玩弄民意和情绪的“后真相”时代,江雪这样的写作方式,其成本和收获,实在是太不成正比了——很显然,“Make the good people win”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。


做一个有尊严的独立撰稿人,提供高质量、“读者友好”、具备高度公共意义的故事和解释性文章,是我的目标,但我现在做不到,所以这不是我能够分享的内容。我能够分享的是这些:


一个从未亲身经历传统精英媒体年代(那时候我念中学),也未在微博大V时代有所斩获(那时候我念大学),尚未全面入行时传统优势媒体就经历垮塌(2013年我大学毕业,时代开始剧变)的媒体人;而与此同时,新媒体风起云涌、内容创业方兴未艾、热钱无数之际;作为个体所生存的城市,香港又处于撕裂最严重、社会矛盾最外化的几年里——


在这个“最坏的时代”(或许从资本与技术的意义上,又是同时最好的时代)入行的年轻人,如何在“新媒体”微信公众号和严肃公众新闻机构内,经历与观察,尝试与思考,妥协和选择?


而在讲我的个人经历前,不得不先对时代做一番追溯。


二、我入行前后中国媒体的巨变


评论家宋志标把2008年到2013年的中国媒体业,视为一场漫长而更加缓慢(并非断崖式下跌)的衰落期,他在《坚固的东西都在消失》一文中写道:


“汶川地震。当时在地震发生的一周内,宣传部门的管制是失效的,即使有禁令也没人听。管控的失效对政府的心理震动相当大,直接导致了后来的一系列管制,其动作之大,程度之深,一直影响到现在。”


这是资深媒体人宋志标的回忆,2008年时我还在读高二,并不知道这些。但2013年就不同了,这一年我记忆非常清楚,即便是不完全回忆,也能够迅速地想起那一年的许多事情:


1月初是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事件,4月份被爆出来有七个不能谈论的话题,8月的讲话,“XX斗争”的字眼也由此而出。紧接着是9月,打大V开始了,从薛蛮子起,超乎所有人想象的,微博原来的生态迅速破坏殆尽——现在的微博起死回生,但生态早已变成另一番风景。


当时,刚刚经历新年献词事件、暂时不温不火、尚不知大祸临头的《南方周末》,其几个厉害的年轻记者范承刚、周华蕾、刘志毅等人,还专门为此采访撰写了长篇报道《大V近黄昏?》,旁敲侧击地反对这种对微博原有大V的打压。


(《大V近黄昏》,南方周末 2013.09.12,如今几个主要作者均离开新闻行业 )


那时的南周,很显然是孤独的。因为与此同时,作为国家力量的官媒启动了:新华社刊发评论《谨防大V变大谣》;《求是》杂志子刊《红旗文稿》发表评论:“整治网络谣言必须出重拳,要敢于打‘老虎’、管网站”……这样的声明和配套的行动一样,旗帜鲜明,纲举目张,不假辞色,毫不修饰。


当然,同一年还有《新快报》的陈永洲事件所引发的争议、乃至不同市场化媒体之间的“内讧”;到2014年初,还有南方报业集团出具的证词事件等等,其后是《21世纪经济报道》的沈颢事件等等。而也是从这一年开始、以及接下来的两三年,互联网治理有了一些新的、此前从来没有、或者很少听过的新提法。比如:“敢于亮剑”、“XX斗争”、“网络舆论上甘岭”、“打赢新三十年的XXXX反击战”,这些都成为官方常用的提法——而这些提法背后,是一整套治理思路和治理逻辑,以及治理手段的巨变。


这是官方互联网治理层面的变化,而从互联网新媒体的自我发育来看,2013——2014年也是新媒体创业风起云涌的一年,智谷趋势(邓科)、大象公会(黄章晋)、短裤视频(陈鸣)、新榜(徐达内)等都相继成立,这些创始人在传统媒体时代收获了成就和声望,而其新媒体的创立也迅速获得大量关注。


2014年末,我在香港《亚洲周刊》做记者,去北京参加了徐达内举办的“2014新媒体高峰论坛”。后来我在《亚洲周刊》发表了《中国新媒体创业风云》的特写,附带了一篇对北大胡泳教授的专访,题目是《关于媒体人创业,一切都在未知之中》。


《中国新媒体创业风云》这篇报道的开头几段,我这么写道:


评论家宋志标总结2014年中国媒体业,“XXXX在自觉介入,主动强化存在,提升整体控制”。


强有力的控制导致传统市场化报业加速衰落,调查记者正在急剧减少,北京大学新闻教授胡泳对亚洲周刊判断,“调查记者可能会存在一个断档期”。


最新的公开数据也在证实这一判断——中国媒体界首屈一指的南方报业集团,在去年共离职记者编辑逾200人。


——《中国新媒体创业风云》 香港亚洲周刊  作者:邹思聪


如果长期阅读文中这几个“新媒体”的微信公众号文章,会发现无论是智谷趋势还是大象公会,它们在2013—2014年所撰写文章的尺度,都远远大于它们今天的形态。这是因为在这期间,微信监管有一个短暂的宽松时期。


而到一年多以后,时间已经是2015年年底,那时候微信公众号已管得相当严厉。其时我在Initium Media做评论编辑,策划了一组专题“新媒体,不自由”,其中有一篇文章叫《图解:XXX如何玩转新媒体?》,比较清晰地讲解了其玩转模式,比如制造“X媒2.0版”、“培养新大V”、“收编商业大佬”,而时任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主任的,是一个刚刚落马的官员。


惟独在2013年到2014年间的短暂时间,微博和微信的重要性有了反转性的上升和下降。宋志标观察认为,在行政微博充斥微博之后,微博活跃度在极大地降低(针对当时的微博,因为微博如今已经全面娱乐化,活跃度很高),直接导致了微信重要性的提升,特别是微信公众号。微信从一个社交属性很强的产品,变成了媒体属性也很强的产品,它可以提供独立生产的内容。


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内,我开始了微信公众号的写作。


三、第一个公众号,媒体学徒时代开始的个人写作


第一个微信公众号叫“邹思聪的新闻笔记”。这个公众号的写作,贯穿了我在香港大学念新闻学硕士的全部时间。


我想举几个在那时候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微信公号。他们有的在几经辗转之后,成为了目下最炙手可热的新媒体公司,比如张伟的“世相”——


那时候叫“世相”,是一个开头有“sayings”推荐语,每天推荐不同的非虚构、文学类作品、间或有《世道变坏是从嘲笑文艺青年开始的》这样的爆款文章,后来被封号、转世,成了现在的“新世相”——然而“新世相”和之前的“世相”,已经彻底不同。


还有资深媒体人沈亚川的公众号“石扉客”,现在叫“石扉客栈”。它基本上就是在不断经历消失,而现在的石扉客栈,和以前已经大为不同,但文章仍然时常遭遇消失,影响力也已经大不如前。


宋志标的“旧闻评论”,经历过禁言,而后就逐渐变成了晦涩写作,越来越难以读懂,影响力同样式微。然后是陈鸣的“滤镜菲林”与“咋整”,早期的“滤镜菲林”算是微信公众号平台实验的先锋,“咋整”同样也是。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,这两个号的内容,现在都很难再出现在大众眼里了。现在提起这些,都像是很久远前的事儿,但其实也就三年而已。


(港大演讲Keynotes截图)


我的微信公众号最早在2013年8月建立,那时候还是iOS6的年代,手机上所有的APP和界面,都仍然是拟物化设计。从一开始,我并没有要来“运营”一个微信公号的概念。我一直把这个东西当做一个移动互联网时代的blog来看待。从2009年起,我一直都在写个人博客,而微信公众号在移动互联网时代,阅读体验明显更加出色,这是我当时唯一的考虑。


但从一开始,我在微信公众号的写作——按照元淦恭的评价,就是高举高打。“邹思聪的新闻笔记”上的第一篇文章,叫做《1963:报上已“无”毛》。这篇文章最开始来源于一篇研究生时期的研究作业,“生日报”。


所谓“生日报”,就是发掘自己父母生日那天的报纸。大陆同学的父母出生当时,多半只有党报,所以就考察那天的全国党报《人民日报》,以及家乡那一天的地方级党报。如果是生活在香港、澳门、台湾、新加坡等地的同学,则可以考察更多的市场化报纸。比如在2013年那一届,我的香港同学就考察了南华早报。


后来对这门课,我写过一段话:


时常回忆起这门课。倒不是学生的展示,真的对公众来说,有什么了不起的发掘。而只是那段被刻意歪曲或抹杀的历史,突然与自己的私人生命联系起来,学生在自我挖掘中,知道了自己所处的历史坐标:今夕何夕,曾来何处,将往何方——即便是朦胧的体会。这门课用心良苦之处,早些年或许隐而不显,而逢历史回潮,旧路重现之秋,则深意尽显。


我在港大图书馆的缩微胶卷室查看《四川日报》,胶卷室冷气开得非常足,第一次去我没带够衣服,冷极了。助教董忆颖教会我如何使用胶卷,我翻到1963年4月28日前后那几天的四川日报,一下子发现一些让我疑惑的地方:在这些报刊的头版上,刘少奇出现的频率,明显高于毛。


我转头问钱钢老师,“这时候,刘的势力在这时候是处于上风吧?”钱老师说,“对,思聪你很敏锐。”此后大半个月,我查阅了《四川日报》在3、4、5、6月的缩微胶卷,用很原始的方式,查看每一天报纸的头版,看一些我感兴趣的副刊。港大图书馆买了人民日报电子数据库,所以我也查阅了《人民日报》在2、3、4、5、6、7、8月的头版头条,记录下来。查完以后,我发现自己的猜想,刘出现在“头条”的次数,要比毛多,基本上被证实了。


但我的问题是,为什么会这样?如果一件事情无法解释,那么一定有你所不知道的事实存在。


后来我一直把这篇文章理解为,我的长期疑惑、以及大学期间用许多方法尝试解惑的一次“集腋成裘”的写作。大学期间,我长期订阅《炎黄春秋》杂志,很认真地读过高华、杨继绳、杨奎松、李锐等人的党史著作。(此处删去500字)当然,麦克法夸尔(Roderick MacFarquhar)、邹谠(Tsou Tang)、白鲁恂(Lucian Pye)、李侃如(Kenneth Lieberthal)等汉学家的著作,我在大学期间也都如饥似渴读过。


如今回头来总结,那时候我参阅的书目至少有如下这些:


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《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》、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史》、金冲及《刘少奇传》、张素华《变局:七千人大会始末》、麦克法夸尔《文化大革命的起源》(卷三)、李锐《庐山会议实录》、叶永烈《反右派始末》、邹谠《中国革命再解释》、白鲁恂《中国政治的变与常》、《毛的心理分析》、高华《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?》……


那时候,我刚开始读研究生课程,还来不及读许多后来读的著作(现在我再来写,所引用的材料肯定又大为不同),但也根据所读的这些著作,归纳了“毛过气”的先后六步。在2017年5月份的那次港大演讲中,我列举了一些文章里的句子,比如:


第一步是1961年1月,毛在北京举行的中共八届九中全会上发言,要求全党大兴调查研究之风,1961年要搞个“实事求是年”。


用现在的流行语讲,这叫“请自行打脸”。打脸的结果是会议正式批准对国民经济实行“调整、巩固、充实、提高”的八字方针。


……

……


毛是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方式“过气”的,他一边被党内高层承认和夸奖,一边他的主张政策却在实际上被边缘化。


刘少奇,如同在报纸上观察到的那样,自1959年成为这个国家的首席执行官以来,开始实际地掌握着这个国家政治秩序和经济发展的轮盘。


这个国家最官方的报纸和地方的党媒,都开始把他捧为最如日中天的红人。他的团队所主张的路线,也开始在版面上大量展示。


经济开始恢复,政治趋于稳定。而毛,则在众官僚的阳奉阴违中过气了。毛的乌托邦之怒,仿佛打在了一团深谙太极的海绵里,打得越重,陷得越深。


再比如那篇文章的结尾:


但是我父亲生日这天的报纸,隐隐地已经在告诉我们,比起毛,这些实用主义的高层,实在太低估了一种精神的力量,他们以退为进,放之生长。而在不远的将来,他们都将被这股力量反噬,金铄骨销,立锥无地。


我父亲出生这日的报纸,三个出乎意料的“新闻”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。


刘主席当红——刘邓路线经济政策恢复国民经济——毛过气——雷锋出现。之后的事情,就是后话了。


我的父亲生于1963。他不知道,这是寒冬过后,欣欣向荣的一年。但荒诞已经在路上。


那天是2013年中秋节,那堂课以后,我和新闻班的同学一起去爬了太平山。其文字部分和这篇文章一样,都是后来形成的——之后的那个周末,我在港大图书馆三楼,敲下了这篇《1963:报上已“无”毛》,发在了第一个公众号上。


之所以详细讲这篇文章的写作过程,是出于一个严肃写作者的自我修养。


对于一个认真对待写作的人来说,自我期许很重要,以冉云飞的话来说,好文章得有趣、有料、有种。


我会讲得更具体一些,比如写作上的谋篇布局:如何让沉重、复杂、陌生、扭曲、枯燥、受污染严重的历史变得“可读”,如何将只停留在学界研究和小范围讨论的话题展示给公众,让其变得脉络清晰、变得“读者友好”?


同样重要的是在语言上,如何让文本保持优美、变得年轻、又不显得轻佻?那篇文章,就是我的自我修养的一个实验成品。


2013年9月20日下午,我在第一个公众号上发布了这篇文章。文章发布之前,我的微信公众号订阅读者是12人。发布以后,一天之内的数据是4万多,微博上也被别人转载了,很快是几十万加。


可能是那时候微信公众号数量少的缘故,我的关注者里突然出现了这些人:撰写《媒体札记》的徐达内;对我影响很大的自由主义学者和译者冯克利;黄章晋也关注了我这个账号,他主编的凤凰周刊是我一度非常想去的杂志;而后来,左志坚办的拇指阅读,邓科办的智谷趋势,都相继转载了这篇文章……


陈鸣那天也在微信后台告诉我,连我少年时代的偶像韩寒也在自己的朋友圈转发了。当我在港大讲到这里时,关军老师提出了质疑,“很奇怪,韩寒从来不发朋友圈的”,但是陈鸣(拨惹尘)当时确实留言说,“韩寒也在朋友圈转啦”——反正我是相信了。


情况是这样:9月20日当日,订阅者涨了400多。一周多有了2000多订阅者。到10月10日时,已经有4000多订阅读者。由于更新很不稳定,到2013年年底,公众号有7000多个订阅读者。到了2014年一二月份,就到了一万名读者。之后我忙于实习和学业,长期未更新,一直停滞了蛮长一段时间。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大号,由整个团队运营的,突破10万读者订阅就算很大的公众号,不像现在,动不动百万级订阅者。


这篇文章的尺度,现在是无法成功过审的——我亲自试过重新推送,数次都失败。但在那时候,居然还很容易。


而因为个人的微信公众平台,我在新闻系学生时代收获了一些来自业界和学界的肯定,为后来自己找工作、乃至采访提供了一些方便,比如在研究生期间和工作初期,因为微信公众号造成的影响,我有了给市场化媒体长期撰稿、乃至写作专栏的机会,如南华早报中文网、凤凰网、腾讯文化、《经济观察报·书评》。


这大概就是我做第一个微信公众号初期的故事。


到快毕业时,我忙于课程论文,以及毕业的各项作业,此后还有找工作,微信公众号几乎不再更新,因此订阅人数到了一万以后,就涨得比较慢了。这一时期,我开始用个人微信号传播职务作品,其中有一些我印象比较深刻的稿子,都是通过微信公众号将其传播进来。虽然很快遭到删帖,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,仍然得到了在其他平台上难以复制的传播度。


而至此,微信尺度“极大”的短暂时代也走到了它的尽头。我的第一个公众号,也因为传播一篇在《亚洲周刊》上发表的关于“长鱼侯”的报道,而彻底消失了。


回顾第一个公众号的“短暂生命”,也可以折射出,在那时候,传统媒体在新媒体冲击与政治环境剧变夹击下的生态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我那个个人微信公众号,在极不稳定的低频率推送中,竟然许多时候阅读量与影响力高于很多传统媒体,这在此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。


按照元淦恭的解释,这来自于微信传播方式的不同,他认为:在传统媒体时代,作为“精英”的机构媒体人把握着言论渠道。微博时代,又形成了独特的“大V”文化。到了微信时代,传播从广场式变成节点式。


所以,当以微信公众号为代表的新媒体,开始冲击传统媒体时,也意味着传统媒体序列的“等级”制度被破坏掉,而严酷的审查在那时又短暂地缺位,契机与窗口在此形成。微信公众号的文章,像是一个展示在别人朋友圈的橱窗。微信巨大的用户量,节点式传播,导致一篇文章,理论上可以在每个人的朋友圈里出现。


一切都是新的,所以那时仍然没有特别成熟的“微信体”、标题党。在前端显示上,前期的微信公众号不显示阅读数,许多内容创业者也没有刻意追求“10万+”。我的那些习作文章,也因此能够获得一定程度的传播、认可。在传统媒体发展极为动荡和混乱的时代,这为我的职业生涯发展带来了一定程度的便利。


而我在微信公众号的早期时代,通过自己并不专业的习作,收获了哪些呢?


最明显的收获是,在工作后,我需要采访许多人,而由于微信公号的缘故,许多学界前辈,甚至采访对象,也读过我写的东西。


在《亚洲周刊》工作时,有一次我做关于越南政改的报道,要采访广西师范大学做越南研究的政治学教授。我打电话过去采访时,说了自己的身份,她说,“哦,我知道你,我读过你写的文章。一般来说,我不大喜欢接受境外媒体的采访,但是因为读过你写的东西,那我愿意和你聊一聊,我对越南政局和新闻行业的看法与观察。”


另外,通过在微信公号上写文章,我认识了一些海内外的年轻学人,通常是文学、新闻学、社会学、人类学、历史学、政治学背景的年轻人。我们因为旨趣相投,而成了朋友。他们从一定程度上,信任我作为一个媒体人,有一定的学术认知能力和媒体专业能力。


所以在担任Initium Media的评论编辑后,我在不长的时间内,也组建了一批可以长期为Initium撰稿的年轻学人。他们往往在海外接受科班的学术训练,也乐于拥抱新媒体,拥有更年轻的写作语言。当然,如前所述,也是因为写作公众号,我认识了许多媒体和学界的前辈,许多前辈在后来,也成为我在Initium Media的长期作者。


最后的收获,可能就比较现实,我获得了给其他媒体撰稿和写作专栏的机会。我猜想,并非因为我写得有多好,更多是因为原来那些写得好的人,很多都去创业而不再写作了。


但是这一行仍然需要写作者,于是相应的,我也得到了一些媒体的青睐,在媒体业并不很景气的现状里,给我的稿费也算很优厚了。去年末,我之所以敢从一家待遇优厚的VC辞职,而在北京自由撰稿,也是因为从整体水平上,我能够通过自由撰稿,每个月获得还凑合的收入。


四、第二个公众号,大环境已经天壤之别


到2014年年底,我申请了第二个公众号、重新开始微信公众号写作以后,中国互联网的大环境已经天壤之别,舆论阵地已经被牢牢掌控。


而既然说到互联网大环境,就得有对大环境的规训。这些对互联网的规训是什么?


互联网新规首先是“三个十条”:


分别是“微信十条”《即时通信工具公众信息服务发展管理暂行规定》 (2014年8月7日)、“账号十条”《互联网用户账号名称管理规定》(2015年2月4日)和“约谈十条”《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单位约谈工作规定》(2015年4月28日)。


“三个十条”具体指什么?根据官媒报道的说法,“微信十条”是“对以微信为代表的即时通信工具公众信息服务进行了规范”;“账号十条”是对“就账号的名称、头像和简介等,对互联网企业、用户的服务和使用行为进行了规范”;而“约谈十条”则是“推动了约谈工作的进一步程序化、规范化”。


新的《安全法》也有自己的互联网新规矩,在新的法规中,网络安全成为重要组成部分。2015年7月,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新《安全法》,第一次在立法中明确了“网络空间主权”的概念。


除此以外,网安法也进入人们的视线。我在Initium做评论编辑时,跟踪过其立法的全过程:在草案刚刚公示时,2015年8月6日,其时Initium Media刚刚上线不久,我就组了评论专题,约了中国传媒大学政治与法律学院教授王四新的专业文章。在这篇《网安法草案不利于互联网发展》的文章中,王四新的主要观点是:


“(网安法)草案让互联网企业压力过重;

互联网服务提供商不应对第三方内容负责;

个人信息保护应该专门立法;

网安法应给互联网正常发展松绑;

严格推行实名制违背宪法与国际公约。”


很显然,王四新教授的观点并未被接纳,到2016年11月8日,全国人大审议通过了网安法,并于2017年6月1日开始实施。


而到2017年5月8日,新版《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管理规定》出台,同样于2017年6月1日开始实施,其上位法依据包括网络安全法、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等。我注意到新华社对新版互联网管理规定的报道,出人意料的是,新华社这次也采访了王四新教授:


王四新说:“总的看,任何单位和用户都不得制作、复制、发布、传播法律、行政法规禁止的信息内容。需要强调的是,互联网平台需要承担审核平台账号的开设信息、服务范围等主体责任。”


在港大那次分享上,我说,大家可以去看王四新教授在Initium的文章,以及他最近接受新华社的采访——由此我们可以看出,大环境的变化会在何种程度上塑造一个人的言说和观念。正因为我曾直接负责那篇文章的约稿和编辑,所以这种截然不同的变化,才显得如此直接而生动。


做分享是在2017年5月22日,我当时说,“到6月1日网安法和新版《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管理规定》正式实施后,一定会有一批被惩罚的对象,大家可以拭目以待看一看。”——一周多以后,我已回到北京,预言成真了。但当时的我没想到的是,这一次的被惩罚对象,竟然是“毒舌电影”、“严肃八卦”等娱乐新媒体。


通过上面的追溯,可以看到国内层面上的“规训”手段,基本上可以概括为“法律法规”、“专项行动”以及“舆论宣传”同时发力,因而迅速直接地改变了大环境。


而在国际层面,中国国家能力前所未有的大幅提升,对世界互联网的话语权也急遽提高。过去几年,中国在乌镇举办了连续三届(本文演讲时是三届,到本文写作时,互联网大会已经召开第四届)世界互联网大会·乌镇峰会。


这便是最近几年来,中国互联网大环境剧变的“史诗”脉络。(此处省略500字)今日去重新审视发表在Initium Media上的那篇文章《图解:它如何玩转新媒体?》时,会很容易看到,“敢于亮剑”,“打赢新三十年反击战”……一切都实现了。


在此大背景下,我在第二个公众号上的写作,就变得无比艰难。几篇当时写得比较认真、自以为又足够“聪明委婉”的文章,都是逃过了发布时的审核机制,但逃不过事后的迅速审查——发布了三四个小时,阅读量破万后不久,就不见了。


(此处删去1500字)


(遥远的2015年)


在这种情况下,我仍给内地其他传统媒体写作书评,并有幸入围了《经济观察报·书评》2015年年度书评人。但是我已经意识到,如果还想保持微信公众平台的写作,想要“活下去”,那么在微信这个平台上,就必须得转型了。


五、“隐喻式写作“和“寓言写作”成为必然


于是,我索性去掉了“新闻笔记”四个字,自我介绍也变成了“写作实验者,阅读焦虑症患者,关注审美判断与可能生活”。本质上,我喜欢文学和哲学,其次是历史,再次才是政治学或公共事务。所以这样的“转型”,从技术层面对我来说也并非很难,更难的转变来自心理的苦闷与憋屈。


我常常会引用约翰·亚当斯给他太太书信的一段话:


我必须研究政治和战争,因此我的孩子们能够学习数学和哲学。


我的孩子们应该学习数学、哲学、地理、博物、造船、航海、商业和农业,使得他们的孩子们可以学习绘画、诗歌、音乐、建筑、雕塑、织物和瓷器。


——《独立宣言》签署人、美国第一任副总统、第二任总统 约翰·亚当斯


然而,当公共事务不再可以直接言说时,“隐喻式写作”和“寓言写作”就变成了必然。我将引用两个我喜欢的人,一个是博尔赫斯,他说,“寓言是一个美学错误”。另一个是克罗齐,他说,“寓言不是精神表达的直接方式,而是密码的一种用途”。


在2015年年底,我写了一个短文章,暗示了我心理层面的“转型”,那篇文章叫做:“2015年就要过去了,记录者都成了寓言家”。


2016年5月,我终于在Initium Media做完文革五十周年的多媒体专题。作为这系列专题的终结,我写了一篇记者手记《深渊者笔记》,最后几段我这么写道:


孤立的中国知识人,如果他还想记录的话,就不得不为自己的文字加密,而成为一个笨拙的寓言家。


寓言是荒谬的:我想你知道,却殚精竭虑锁上它,使之隐微不显。越重要的话题,越会成为普罗米修斯,在高加索的悬崖上被紧紧束缚。


而作为中国人,若是选择在境外媒体工作,也同样存在悖论:当你翻越城墙,可以并不设限的言说时,最该看到这些文字的人,已经被过滤掉绝大多数。这种处境下,放逐感与飘零感,会毫无保留地袭来。


俄国诗人布罗茨基就是如此。苏珊·桑塔格曾忧郁地谈起这位她深爱的流亡诗人:“俄罗斯是他的思想和才能中一切最微妙、最大胆、最富饶和最教条的东西的来源,而它竟成为他出于骄傲、愤怒、焦虑而不能,也不想回去的伟大别处。”


在亲睹故园指鹿为马、剧烈摇动时,在笨拙的寓言家与飘零的自由人之间,任何选择都是错误的。


写完这篇文章,我辞掉了工作,全职的记者生涯到此暂停。我去了北京,先后接触了许多行业,有影视编剧、风投VC、科技媒体以及——火锅店。从一开始我就知道,我没有太多时间在这个城市。如果我有更多时间,每一件事情我会做得更久一些。但与此同时,在“知识付费”的浪潮下,我非常低调地做了一个叫做“暗店街阅读计划”的个人写作实验,后来一共有500余人参与订阅。


我想说的其实是这个名字,为什么叫“暗店街”?


《暗店街》是我很喜欢的法国作家莫迪亚诺的小说。主人公叫居依,他在偷越边境时遭到劫难而丧失记忆,后来居依成为一个侦探,开始侦查自己的身世和来历。这本书包含了莫迪亚诺作品里的重要主题:记忆、过去、身份。主人公搜集了大量片断,试图拼凑出自己的人生。


而“暗店街计划”,也是属于我的隐喻,是通过阅读、采访和写作,来拼凑我个人、世界和时代的记忆、过去与身份的隐喻。


持续一年多经常不按时完成的艰难写作(如上所述,我其时仍在做其他行业的折腾),一共发布了15万字以上的原创新文章(加上几篇旧文,则超过20万字),其中包括:


《一个“日奸”日本外交官,如何看待中日国境问题?》《在日本传统迷雾中,寻找靖国神社真相》《误入歧途的中日民族主义:当“民族”替代“国族”》等等——


(“暗店街”部分公开文章)


“暗店街阅读计划”是我在自由撰稿人这一年的阅读、采访与书写的结果,这些文章也反映了我的疑惑与问题意识,代表了我的一种求索:


在这个世界上,我们为何成为朋友?我们为何成为敌人?我们应该怎么看待彼此?我者与他者怎么划分?为什么要划分?可不可以想象其他的可能性?


当然,这些书写不一定像公众号的文章那么好读,但我已经尽我所能,让这些书写变得“读者友好”了。可以想象的一件事是,将来我会用故事或更简单清晰的语言去写作这些内容,但这一切都得建立在我理解得更深的基础上,建立在我的生存压力更小一些的基础上,也得建立在我无需再“隐喻写作”和“寓言写作”的基础上。


除了写作实验以外,在公众号写作层面,我书写的风格和内容也明显转向,也因此,老朋友们经常嘲讽我,我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“情感博主”了。我所写的文章题目,都变成了这个画风:


《可能生活与审美判断》《“离开舒适区”是我不再分享的时代价值》《<乘风破浪>以外,韩寒示范了如何度过不能承受的人生》《妹妹高考结束了,希望你不要做一个知识分子化的人》《每个人都是一艘忒修斯之船》《人生就是一场出埃及记》《和相互欣赏的人一起丧这件事真是又传染又治愈》《时代不可避免剧变了,我们都要设法活下去》《何必羞愧于在这小小世界片刻狂欢》……


(文章画风的转变。注:Keynotes制作时为五月份,后来的文章并未收录)


这些文章更合时宜,写作起来也更轻盈自如。它们理所当然的更加安全、更受欢迎,我毫不意外,也并不失落,因为本质上我就是个文学爱好者。更根本的是,按照王德威教授的术语来说,这是我作为微小个体,在巨大而无可更改的“史诗时代”里,所发出的“抒情声音”。


这便是在写第二个公众号的过程里,我所有的挣扎与转向,一切都无非是里尔克的那句诗,Who talks of victory? To endure is all.


哪有什么胜利可言?挺住就是一切。


六、个人公众号写作的焦虑


作为在个人微信平台上的2017年终总结,最后我也想谈谈公众号时代的写作焦虑。我所理解的焦虑大致是这些:


最老生常谈的自然是标题党写作。


微信公众号发展到今天,它一方面被官家塑造——政治经济议题的议程设置权力,完全在官家手中。另一方面,社会、文化、娱乐等领域,被标题党完全占据——传统媒体以四字词、七字词为主的古典标题,在微信公号时代少得可怜。写过微信公众号的都知道,微信公号题目最多可容纳50个字。据我所知,一些公众号运营团队想这句话,经常比写文章本身还久。


一个教授曾经发给我一篇微信文章的截图,说,“你猜这是什么?”我一看标题,《世界第一美‘女的艳’照和视‘频突然流出,看’呆了……》……后来他告诉我,原来这是一篇爱国文章,“还是一个大领导发给我的”,而题目中的这个“美女”就是“中国”——必须得说,连“爱国”的标题党都可以到这个地步,我确实无语凝噎地看呆了。


我认识的一个知名军事作家,曾在朋友圈里愤怒地写道:


“偶尔看了一眼腾讯《大家》推送的标题集,真是无比恶心!据说现在只有这样恶俗标题党才能生存,才能红。不可思议。让他们去红吧。一个号称全球排名第几第几的公司,里头名校博士、硕士一堆,几乎能找到任想找的作者、编辑、设计人员,最后——竟然必须向草根炒手们学习文体,模仿低劣炒手的风格、审美。我不知道哪里出了什么问题!”


这位军事作家向来以说话不留情面著称,但他确实指出了关键所在。不止“腾讯·大家”,许多优秀媒体都不得不在标题上大费工夫,效仿标题党已经蔚然成风。以我那篇《深渊者笔记》为例,发在自己公众号时叫《深渊者笔记》,在Initium Media的官方网站上题目是《记者手记:他的文革记忆让我如临深渊》——这个题目其实不错,做到了某种平衡。而一旦到了Initium微信公众号(那时候还活着),就变成了——《一个90后记者是如何书写文革的?》,令人尴尬无比。


标题党写作,无疑是公众号时代写作者的最直接焦虑。


而更核心的焦虑,可能是情绪写作与粗鄙语言写作的焦虑。情绪写作是很坏的写作,不能使人讲道理,不能使人知道真相,无从学到新知,只是更加匹配读者原有的情绪,与读者产生情绪共鸣,并且放大,这很可怕,而目前微信平台上流量最大的公号,如咪蒙、周小平等,都是这样的写作。


好的写作者必须克服这一点,但也因此,必须面临一个结果:即便写了一篇很好的文章,读者仍然不多的事实。比如说像《选·美》《欧罗万象》《中东研究通讯》这类很优秀的国际议题公众号(当然有些时候,它们的文章确实不太好读),阅读量都不高,达到五千、一万都很难。好的写作者确实要尽可能做到“读者友好”,但这和情绪写作完全是两件事。


在公众号写作时代,粗鄙的语言尤为流行。作为一门古老的手艺,写作并不简单,要同时做到合适的遣词、优美的叙述与合理的论证,就更难。对一个每天都要更新公众号的人(或团队)来说,对所有热点都要去蹭、都要去收割流量的微信公众号写作者来说,不可能对文字有多么严格的追求。这对写作是一种损害,在传统媒体时代,这叫做“笔头写坏了”,但在微信公号时代,写坏了的人太多了。


作为一种核心的焦虑,情绪写作和粗鄙语言写作,往往是一枚硬币的两面。


最后是枯竭的焦虑。在微信公众号时代,个体作为公众号的写作者,勉力维持更新,就必然造成输出枯竭。事实上,“标题党”、“情绪写作”、“粗鄙语言写作”和“强行写作”,都是一种表演写作。出于对公众注意力的需求,一个写作者不再能写出最真实的东西,而变得对读者有所顾虑、拼命讨好。公众号文章生怕耽误了一天,这会导致读者的流失,进而导致阅读量的下降,而靠流量赚取广告费、软文费和靠此卖货的公众号,就会因此蒙受巨大损失。


写作不再是写作本身,而变成了一种公众表演,这在公号时代,对写作者来说是不可避免的困扰,而个体的输出枯竭,也是不可避免的焦虑。


作为不是在进行内容创业的个人,输出枯竭了怎么办?


答案只有一个,那就是搁笔,不写。


工作、读书、采访、旅行、音乐、电影、恋爱、认识陌生人……各种各样的事情,除非在进行所谓的“内容创业”,否则不要强写,因为这只是个人表达的一个途径,一种方式。从整体的人生来看,这一点也不重要。对于一个严肃的、真正的写作者来说,唯一重要的,就是不要表演写作,而要真的在写作。


不得不承认,在微信公众号为主的新媒体时代,对于那些流行且能引发关注、引发阅读的起标题和写作的“修辞术”和“方法论”,严肃的写作者可以一定程度的适应并加以利用,但对于任何一个有追求、有坚持的写作者来说:


保持对中文写作的审美追求;

保持冷静文字、优美表达和谋篇布局;

保持关注时代痛点、感受时代精神和诊断时代病兆;

在此基础上,保持自己的独特风格,建立属于自己的垂直领域,一定是写作中最为神圣且唯一重要的事情。


更何况,写作者即便追求“爆款”,那种横向而短暂的爆发式10万+,三两天之后就失去生命力的文字,真的有值得追求的必要吗?


写作者应该尝试去书写能够留得下来的、在漫长时间河流里的“爆款”。这里请让我引用J.S.穆勒在自传中的话,“能造成未来思想家的书籍,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写成,一旦作品写成,一般说来,要引起公众重视与欣赏的时间又太长。”


作为职业,写作无疑是一件不幸的事情。未来迎面扑来,当下迅速流逝,而作家永远都在书写过去。


但写作者无疑是幸运的,在所有“幽暗渐次聚集的不详时代”里,写作者发出自己内心的真实声音,无论是书写长篇故事,还是随笔抒情,或是论理求知,都在写作完成的那一瞬,获得自己的价值、获得所有人类短暂一生中,不多的自由时刻。


(完)


注:本文不可避免为删节版,完整版(文字完整版与大量图片资料的Keynote版)在“暗店街”的“知识星球”里可读到,读者可自由选择是否查看。长按识别二维码可加入: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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